第196章 諸君，白日飛升

　　安載道總覺得今天的女兒有些不太壹樣，不過，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。
　　也許，是驟然死了丈夫，加上年紀輕輕便要做了太後的緣故？
　　有可能，那畢竟是她男人，再沒感情，卻死在她的手上，心態總會受到些影響的。
　　“安”字大旗被降下來了，由兩個兵士捧進了帥帳。
　　“先放在壹邊兒吧，本宮壹會兒再寫。”
　　安青子瞟了那旗壹眼，淡淡地道。
　　城墻上，小路抻著脖子，眺望著安載道的大營。
　　他是壹個剛剛成了閹人不久的小宦官，還是個半大孩子。
　　安載道要成立朔州行宮的時候，從自己的王府抽調了壹些太監入宮。
　　但王府的太監畢竟有數，所以，又招募了壹批。
　　小路家裏六個孩子，他排老五，家境窮困，餓的實在受不了，把心壹橫，把牙壹咬，就去了凈事房，很光棍地壹趟。
　　然後，他就沒有光棍了。
　　和他壹批凈身的，有四十五個貧民家的孩子，術後感染而死的有十五個。他是幸存下來的人之壹。
　　少了煩惱根，換來的是壹家人能過幾年好日子，而他也從此有了飽飯吃。
　　如果他以後能在宮裏混出個名堂來，那家裏就可以壹直有飯吃了。
　　所以，小路在宮裏很勤快。
　　盡管他很勤快，嘴巴也很甜，可畢竟才入宮，所以直到現在，還是個負責灑掃幹粗活的小太監。
　　但是，今天皇後娘娘居然重用他了。
　　宮裏辦喪事，他掛白燈籠的時候摔了壹跤，正壹瘸壹拐地走著，就被皇後娘娘看見了。
　　皇後娘娘把他召到寢宮，和顏悅色地問了他的名字，然後交代給他壹個任務：
　　娘娘讓他在城頭上看著，壹旦安載道的大營降下了大旗，就讓他馬上去城門樓見徐長史，把壹封信呈上去。
　　小路很聽話，所以壹直站在這兒看著，生怕看漏了，看得眼睛都酸了。
　　忽然，他看見安載道的大營降下了帥旗。
　　小路揉了揉眼睛，再仔細看看，確實降下了大旗。
　　於是，他摸摸懷裏的信，撒腿就往城門樓跑去。
　　……
　　安青子已經基本上掌控了“行宮”的宮女和壹部分太監。
　　但是，她把傳訊的事兒，交給了壹個此前與她全無關聯的地位很低的小太監。
　　因為她知道，只有這樣的人，才會毫不懷疑，或者說即便有懷疑，也不敢跟任何人講，只會乖乖地按她的吩咐辦事。
　　這樣，她的計劃，才不會提前暴露，從而被人阻止。
　　此刻，坐鎮城樓之內的唐治，應該要收到自己的消息了吧？
　　安青子想著，輕笑了壹聲。
　　這個唐治，她真是看走了眼。
　　壹開始，以為他是壹個很容易被人利用的山裏來的蠢小子。
　　沒想到……，居然頗有心機。
　　不過，他的力量終是有限。
　　這個仇，終究還是靠著她自己的謀劃，靠她自己壹力完成了。
　　而唐治，算是幫她創造了條件。
　　她對唐治，始終是心懷感激的。
　　曾經，她以為她想報仇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，但她背負著的，是她揮之不去的噩夢。
　　那壹年，那壹天，母親被打的慘不忍睹。
　　可是她在咽氣之前，唯壹要做的事，就是努力睜開眼睛，用哀求的眼神警告她，叫她千萬不要觸怒那個暴君般的父親。
　　直到死，她的母親心心念念的，就只有她的安全。
　　她當時沒有流淚，但她從那時起，就在心底裏發誓，定報此仇。
　　可惜，她還是太小，太高估了自己。
　　她壹直沒有找到機會，漸漸的，她更是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那個能力。
　　她寄情於詩詞歌賦，何嘗不是為了麻醉自己。
　　可現在，她終於有了機會，並且成功了。
　　“唐治”給了她機會，“空空兒”給了她勇氣，她做成了這件事，也等於是幫助唐治解決了眼前最大的麻煩。
　　她還用她的死，解決了唐治很快將要面對的另壹個大麻煩：“叛臣之女”、“偽朝皇後”，該如何處置的問題。
　　她若不死，唐治壹定會很為難吧！
　　如今，就用這滿帳將領的命，回報他給自己的機會吧。
　　這壹生，恨，恨不起。愛，愛不得。她活夠了。
　　她現在只希望如果有來生，能做壹個快意恩仇的俠女！
　　到那時，她的命運，將由她自己掌握！
　　便是那壹縷紅線，也不再由著月老去點鴛鴦，她若喜歡了誰，就自己把它，系在誰的身上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焦將軍喝茶忽然嗆住了，他不想在皇後和安太尉面前失禮，所以拼命地忍著咳嗽的感覺，臉龐脹得通紅。
　　旁邊壹位將軍壹扭頭，詫異道：“焦將軍，妳怎麽了？”
　　焦將軍向他勉強壹笑：“我……噗……”
　　壹口血霧，隨著他壹開口，便噴了出去。
　　那位將軍被噴了壹臉的血點子，瞠目看著焦將軍。
　　焦將軍也是大駭，伸手抹了壹下嘴角，剛想說話，又是壹口鮮血噴了出去。
　　這壹回那位將軍有了提防，猛地跳了起來。
　　但他剛剛跳開，便也忍不住喉頭壹甜，壹股鮮血從他的嘴角汩汩地流出。
　　他的眼前壹黑，站立不住，壹跤摔在了地上。
　　“大家不要過去！”
　　壹位將軍急忙張開雙臂，阻止眾人靠近。
　　他臉色凝重地道：“焦將軍似乎染了什麽疫病，裘將軍被他噴了壹臉血，也染上……”
　　剛說到這裏，他就“哇”地壹聲，噴出了壹口鮮血。
　　安載道臉色大變，霍然扭頭看向安青子。
　　安青子壹身縞素，坐在主位上，正在輕輕地笑。
　　“不要掙紮了，安如意說過，中毒之後，動作越大，死的越快。咱們馬上就要黃泉路上同行的人，不如壹起說說話兒呀？”
　　安載道不敢置信，壹臉驚怒地道：“青子，妳……妳給為父下毒？”
　　安青子懶洋洋地坐著，語氣涼涼地道：“我給唐治，吃了兩個多月的八味地黃丸呢，這才練出壹手快速投毒的本領，女兒是不是挺聰明的，學什麽都快？”
　　“妳說什麽？妳妳……妳這忤逆不孝之女，為了唐治，竟然毒殺妳的生身父親！”
　　“我是為了我娘！”
　　安青子暴怒，拍案而起。
　　這壹激動，她壹口鮮血便噴了出去。
　　可她雙手撐著面前的幾案，卻是憤怒的全身發抖。
　　淚光，瞬間朦朧了她的雙眼：“我是為了，被妳活活打死的親娘啊！”
　　安青子淚水滾滾：“我永遠也忘不了，她，她被妳壹鞭子抽破了壹顆眼球，還在努力地張大另壹只眼睛看著我。
　　她在求我，求我別哭，求我別阻攔妳，求我別觸怒妳，以免連我也被妳活活打死……”
　　安青子渾身發抖，嘴角流著血，卻是全然不顧：“從那時候起，我就想妳死，醒著想，作夢也想，天可憐見，今天，終於叫我了結了平生夙願！”
　　滿帳的將軍，都聽到了他們父女的這番對話。
　　壹位將軍掙紮著往帳外跑，變了音地吶喊：“快，快去傳軍中郎中，快，我們中……噗……”
　　這位將軍眼前壹黑，仰面便倒。
　　帳下自有侍候的校尉，帳中這場驚變，他們全都看在眼中。
　　他們是沒資格吃皇後娘娘敬的茶的，這時眼見帳中諸位將軍人人吐血，只嚇得魂都飛了，壹個個爭先恐後地向外跑去。
　　他們身為軍士，都是見過死人的，本不至於如此驚慌。
　　可是，那些平素裏威風八面的將軍們，全都在吐血，不是壹個，而是全部，包括他們只能仰望、只能敬畏的安太尉。
　　這……太驚悚、太嚇人了。
　　那噴出的血霧，在他們眼中，就像真的是立即斃命的瘟疫似的，他們只想逃出這可怕的中軍大帳。
　　“快來人吶，快來人吶，快傳郎中！”
　　“快喊郎中來，將軍們全都中毒啦！”
　　“皇後娘娘殺了太尉，殺了諸位將軍……”
　　壹個個帳下校尉，用著似哭似泣的叫喊聲，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，掉了魂兒似的四處亂跳。
　　蠟黃臉小夥兒孟姜，雙手捧著壹塊大棒骨，正背對著人，跟壹只小倉鼠似的啃呀啃的，忽地愕然揚起了臉兒來，看向中軍大帳。
　　“將軍們全都中毒了，還有這種好事兒？”
　　忽然間，她覺得手中醬好的大棒骨都不香了。
　　她不想吃肉了，她想吃瓜。
　　盧龍城城門大開，鐵騎滾滾而出。
　　徐伯夷、謝盛元、謝飛鵬……全都勸唐治謹慎。
　　他們壹直在算計安載道，安載道也壹直在算計他們。
　　可是，焉知安載道不是棋高壹招，他的女兒安青子，才是隱藏到現在的“間中間？”
　　她用自己的命，去換安載道的命？總覺得不靠譜呢。
　　但是，唐治選擇相信。
　　看完那封信，唐治沒有絲毫遲疑，立即喝令出兵。
　　然後，他壹馬當先，便率先沖出了城。
　　郭緒之和袁成舉二話不說，舉著他們的獨臂銅人和鴛鴦鉞，舞舞喳喳地就跟在了後面。
　　徐伯夷、謝飛鵬等人跺了跺腳，便也只好跟著沖了出去。
　　鐵騎滾滾，蹄聲如雷，直撲安載道的中軍大營！
　　唐治壹手持騎盾，壹手握長槍，沖在這箭簇似的隊伍最前面。
　　人如虎，馬如龍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