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4章 浪急，莫如回棹

　　傍晚，唐治下值，回到汝陽王府。
　　剛進大門，門子便引著壹位青衣小婢迎了上來。
　　“大王，這位狄家姑娘要求見大王。”
　　唐治壹看，隱約有點印象，之前狄窈娘來時，曾帶在身邊。
　　唐治奇道：“是狄姑娘要妳來的，可是有什麽事？”
　　那青衣婢女已經在門房等了壹個時辰了，此時看見唐治，十分歡喜，福禮道：“婢子奉我家小姐差遣，給大王送壹樣東西。”
　　說完，忙將捂在懷裏的香囊雙手遞給了唐治。
　　唐治接過猶帶體溫的錦囊。
　　青衣婢女便道：“天色將晚，路途且遠，婢子急著趕回去，這就告退了。”
　　唐治頷首，對門子道：“送送這位姑娘。”
　　門子忙將青衣小婢送出府門，唐治看了看那錦囊，打開系口壹摸，裏邊只有壹張疊起的小紙條，別無他物。
　　唐治將香囊隨手掛在腰間，展開那字條，壹邊往府裏走，壹邊看那上邊內容。
　　“浪急風高，舟傾難泊，莫如回棹，纜卻扁舟，蓬中煮酒，以待雲閑。”
　　唐治驀然站住，思索片刻，這才急急加快了腳步。
　　每天快到這個時間，小謝就在花廳，或是做些女紅消遣時光，或是取壹本賬盤壹盤賬目。
　　因為她知道這個時間前後，夫君該回來了。
　　聽到門口腳步聲響，小謝便站起身，壹見唐治進來，便笑靨如花地迎上去，先幫唐治摘了官帽，又幫他除了官衣，掛在衣架上，再親手取了便袍幫他穿上。
　　唐治在桌旁坐下，手壹伸，便露出了那張紙條：“小謝，妳看看。”
　　謝小謝當然知道狄家婢女登門，而且是有東西要給唐治，但是除了唐治本人，卻是不肯交給任何人轉交。
　　小謝心裏頭，還是略微有些不太舒服的。
　　不過，現在唐治這麽大大方方的，她心裏那些許怨尤便壹掃而空了，故作不知地道：“這是什麽，方便叫妾身看麽？”
　　唐治道：“正要叫妳幫我參詳壹下。”
　　小謝聽了嫣然壹笑，這才接過紙條展開。
　　本來還想著，若這紙條上是狄窈娘暗訴對唐治傾慕之言的話，便配合壹下。
　　可是壹看紙條上的內容，小謝不禁色變，脫口道：“狄家姑娘送來的？”
　　“嗯？”唐治微微壹詫，小謝自知失言，不由嫩臉壹熱，不過，她此時卻顧不得佯裝無知了。
　　小謝道：“狄姑娘本人不露面，這紙條上又故意用了含糊的喻意，顯然是怕它落在旁人手上，這個警示，顯然十分嚴重。
　　狄姑娘是壹個未出閣的姑娘家，不可能打聽到這樣重要的消息，所以，這應該是狄閣老透過他的孫女，向郎君所做的示意？”
　　唐治搖搖頭，道：“狄閣老做事，只管秉持壹個‘公’字。這也是狄閣老能成為常青之樹的緣故。所以，倒未必是狄閣老有意向我示警。”
　　謝小謝道：“那就是狄姑娘從狄閣老那裏打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消息，於是向妳示警了。”
　　唐治道：“應該就是如此。”
　　謝小謝蹙眉道：“狄姑娘言下何意呢？浪急風高，舟傾難泊，莫如回棹……，郎君現在只在禦史臺做事，狄姑娘這是叫妳從禦史臺抽身出來？”
　　唐治想起他跟索立言的那番對話，心中已經有了判斷。
　　其實在對索立言說出關於燕八劍的那番話之後，他就已經有了暫時避開風口的打算了。
　　不過，他所設想的避開風口，是去江南。
　　但是，他沒想到索立言這麽有效率，他已經這麽快就準備對來濟塵動手了？
　　唐治對索立言的行動並不清楚，但是他相信狄閣老這棵官場常青樹老辣的眼光。
　　看來，得馬上離開禦史臺這個是非之地了！
　　唐治暗暗地想著。
　　……
　　翌日壹早，唐治上值，第壹件事就是把律政三劍客從禦史臺借故調走。
　　這是他的私人，本就不在禦史臺官吏配額之內，任誰也說不出什麽。
　　為了防止來濟塵警惕，唐治本人沒有即時離開，而是搬出“殺良冒功案”的卷宗，包括死在棲遲碼頭的六十七人的背景資料，翻閱了壹天。
　　期間他還見縫插針，分別提審了許諾和鄭壹嘉。
　　當晚，唐治宿在了禦史臺，壹副同事們都在加班，我也不好意思甩手就走的模樣。
　　來濟塵急著盡快將案子做成鐵案呈報禦前，也懶得理會東推在忙什麽。
　　再壹日，將近午時……
　　禦史大夫的簽押房內，來濟塵十分的亢奮。
　　在他大刑伺候之下，審訊異常的順利。
　　十七公主壹夥同黨，除了絹布名單上的人，又陸續“招”出了不少人。
　　臨近中午了，來濟塵壹點也不覺得餓，他在親自撰寫判狀。
　　寫完壹個人，便將該人詳細供狀、罪狀資料，分門別類、整理清楚地附在後邊，特有成就感。
　　“大司空，大司空，大事不好……”
　　嶽小洛尖叫著跑了進來。
　　來濟塵筆尖壹顫，已經寫了大半，工工整整的壹張判狀便沾了壹個汙點。
　　來濟塵勃然大怒，騰地壹下站了起來，掄起毛筆，刷刷刷地在嶽小洛臉上縱橫起來：“大喊大叫，毫無官儀，妳個蠢材，誰不好了，怎麽就不好了……”
　　嶽小洛也不敢躲，被來濟塵在臉上揮灑出了壹道道的墨跡，這才訕訕然道：“是……是唐侍禦不好了。”
　　正在室中忙碌的書記、書務等屬吏，都嗖地壹下擡起了頭，就像壹群土撥鼠似的豎起了耳朵。
　　來濟塵皺了皺眉，伸手抓過茶杯，疑道：“唐侍禦怎麽不好了？”
　　嶽小洛道：“唐侍禦正在問案，突然鼻子流血，暈倒在地。”
　　來濟塵猛壹哆嗦，趕緊把茶水吐回茶杯，放到了桌上，警惕地看了壹眼：“有人下毒？”
　　嶽小洛苦著臉搖搖頭：“下官看著不像，人還有氣，就是暈了……”
　　“走，去看看！”
　　來濟塵立即帶著嶽小洛和壹眾屬吏隨從，浩浩蕩蕩直奔東推。
　　“唐侍禦在哪兒？”
　　來濟塵看看堆放著各種雜物，比自己那兒還亂的簽押房，皺眉問道。
　　“在這兒呢，大司空，這邊走！”
　　嶽小洛臉上還掛著墨跡，殷勤地將來濟塵引進唐治休息的小房間。
　　夏司直帶著兩個東推的差役正站在屋裏。
　　綠扇被兩個按刀的執役押著，瑟縮在墻角，壹副披頭散發、衣衫不整的樣子。
　　來濟塵掃視了壹眼榻上淩亂的被褥，又看看頗有姿色、衣衫不整的綠扇，問道：“唐侍禦呢？”
　　夏司直忙道：“大司空，方才唐侍禦醒過來了，捏著鼻子，讓他的侍衛小羅引他離開，去看郎中了。”
　　“嗯……”來濟塵看看綠扇，道：“唐侍禦，就是在這間屋子裏，審問這女犯的。”
　　夏司直陰陰壹笑，道：“正是。大司空，這是下官方才在桌上看見的，大司空請看……”
　　夏司直將攥在手裏的壹個小瓷葫蘆雙手呈了上去。
　　來濟塵接過看了看，略壹轉動，便見上邊貼著壹張細長的小紙條，上邊寫著“龍精虎猛三鞭令伊顫聲嬌。”
　　來濟塵心中頓時恍然，他晃了晃小葫蘆，道：“空的？”
　　夏司直譏誚地笑道：“正是，都……空了！”
　　夏司直添油加醋地道：“大司空，唐侍禦對‘殺良冒功案’是真上心吶，這幾天，動輒就審問女犯，還有壹個女犯，比她還貌美些，也是時常被提審。想必，唐侍禦就是因此過於操勞，肝火太旺，所以才……”
　　來濟塵搖了搖頭，年輕人，真是不知節制啊。
　　夏司直見來濟塵撇嘴搖頭，心中暗喜。
　　大司空最是不能容忍手下人偷奸耍滑，我這眼藥壹上，這回定要發雷霆之怒了。
　　卻見來濟塵咳嗽兩聲，聲音虛弱地嘆息道：“是啊！我禦史臺，誰不是忠心國事，恪盡職守呢。唐侍禦，是累暈的！就是累暈的！為了辦案，生生累垮了我們的壹位好禦史啊！”
　　來濟塵身邊眾屬吏紛紛稱是，連連嘆息，壹個個搖頭搓手，扼腕蹙眉，不壹而足。
　　嶽監察更是壹臉的痛心疾首，唏噓道：“唐侍禦實在是太令人感動了，而我禦史臺，像唐侍禦壹般的官員，何其之多。
　　就是我們大司空，這幾日也染了風寒，可還是撐著病體，強自支撐，只為盡快把這樁大案子辦得清楚明白，讓陛下安心吶！”
　　“誒，小小風寒，咳咳咳咳，不算什麽，咳咳，大家都辛苦了，可這案子，上上下下都在看著，多耽誤壹天，便是多壹天的風言風語，必須盡快查清，方能塵埃落定，諸君還要再努力啊！”
　　眾人連忙稱是。
　　夏司直的眼珠子都快鼓成金魚眼了，就這？這都行？
　　來濟塵擺擺手道：“先把人犯收監吧。”
　　說完，他拍了拍嶽小洛的肩膀，道：“妳去汝陽王府，探望探望唐侍禦。”
　　嶽小洛福至心靈，道：“唐侍禦倒下了，可是大司空不能倒，我禦史臺不能倒哇。待下官去探望了唐侍禦，便請幾位郎中來我禦史臺坐館，誰若有點什麽不適，盡快得到醫治，也免得病倒的同僚太多，耽誤了大事。”
　　來濟塵笑了，這個嶽小洛能夠舉壹反三，果然是個機靈的。
　　有汝陽王“病倒在先”，又請郎中到禦史臺坐館，我禦史臺上下廢寢忘食、兢兢業業的消息便壹定能傳揚開來。
　　到時候，我再將壹份內容詳實、條理清晰、罪證確鑿的判狀呈送禦前……
　　來濟塵心花怒放，便從腰間抽出皺巴巴的汗巾，給嶽小洛擦了擦臉。
　　嶽小洛頓時受寵若驚，只是他臉上原本橫壹道豎壹道的墨跡，被這壹抹，全染開來，登時就成了壹張大黑臉，只剩下眼白和呲著的牙齒白晃晃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