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8章 尋道，倚石聽泉

　　“不然，壹點也不然。”
　　唐治搖頭道：“殺人，可以以力殺之，也可以以智殺之。許諾壹介弱女子，要對付兩個軍中悍將，自然是要以智謀取勝。
　　所謂嫁娶，只是她接近姬氏父子並麻痹他們的壹種手段，既然只是為了復仇而采用的壹種手段，那麽，這夫與妻、公與媳的名分，便不成立。”
　　賀蘭崇敏也是連連搖頭：“唐侍禦此言大謬也！何謂禮制？三媒六證齊備，婚書已然立下，天地已然拜了，那就是夫妻。難道，還非得圓了房才算？”
　　唐治道：“賀蘭評事這話可就不對了，重點不在於是不是圓了房，而是這個成親，是不是真的成親。
　　既然在她而言，只是為了接近對方而采用的手段，那麽這與埋伏於道邊，潛隱於水下，便沒什麽不同，只是為了復仇接近仇家的辦法。”
　　“唐侍禦這個說法，本官也是不敢茍同。什麽叫夫妻名份，既然有了這個名份，姬逸軒便是她的夫，姬軍延便是她的父，弒夫與父，大逆不道，就該死！”
　　“愚腐，我看妳賀蘭評事，只是泥古不化，學了壹些死教條，便來問案，簡直是誤國誤民。”
　　“呵！本官所言，皆有律法條例可依，妳唐侍禦的言語，卻有什麽出處呢？唐侍禦不會是看這女犯生得貌美，生了齷齪心思，想要從她身上謀取什麽好處吧？”
　　“誒！賀蘭評事，這就是妳的不對了，妳這可是誹謗啊。本官是朝廷命官，妳竟然誹謗於我，簡直是豈有此理。
　　妳道歉，妳必須馬上向我道歉，不然，事關本官清譽，本官絕不善罷甘休。就妳這樣的為人，見色起意，意圖不軌，那分明說的就是妳自己了，妳居然還反咬壹口……”
　　賀蘭崇敏冷笑道：“妳的話難道就不是誹謗了？妳想告我？盡管去啊，妳誹謗我，這裏所有人都聽見了，本官還要告妳……”
　　“風聞奏事啊！諸位，本官是風憲官，風聞奏事，皇權特許，唐某何罪之有？”
　　案犯扔到壹邊兒，兩個主審官吵起來了。
　　唐治與賀蘭崇敏妳壹言我壹語，就在公堂之上吵了起來，吵到興處，還跟在課桌中間“劃線而治”的壹對小學生兒似的，妳的尺子越了界，我的橡皮妳扔了，下邊眾屬吏看得嘆為觀止。
　　唐治壹到大理寺，索立言就知道了。
　　不過，他沒去找唐治，唐治爵位雖高，索廷尉卻也不在乎。
　　在他炮制的大案之中，弄死的親王都不只壹個，區區壹個郡王算什麽。
　　何況唐治來大理寺，用的身份是禦史臺的侍禦史身份。
　　他堂堂大理寺卿，去跟壹個小小的侍禦史叫板，丟不丟人？
　　索立言直接去了禦史臺。
　　“哎呀，索公，大駕光臨，怎麽也不知會壹聲兒。您是來某的前輩，有什麽事，您吱聲兒啊，您吱壹聲，來某馬上就登門候教了，怎麽敢勞動索公大駕……”
　　來濟塵是真放得下身架，滿臉陪笑，點頭哈腰的。
　　索立言高鼻深目，不過，雖是西域胡人，壹開口，卻是地道的大周官話。
　　“行了，索某又不是耗子，吱什麽吱！”
　　索立言冷笑著登堂入室，也不用人請，便大剌剌地坐了下來。
　　他有這個資格。
　　如今的法司四大天王，始自於他。
　　是他率先洞察了女帝對唐氏壹族的忌憚，於是炮制證據，誣告唐氏壹族，掀起壹系列大案，從而飛黃騰達，成為三法司中第壹天王的。
　　來濟塵等人，都是看見了索立言的成功先例，有樣學樣兒，這才從壹介小吏甚而是街巷中的潑皮，混成了朝中重臣。
　　所以，在這位法司教父面前，低聲下氣，不丟人。
　　來濟塵賠著笑臉跟進了簽押房，殷勤地給索立言斟了杯茶，熱情地問道：“索公登門，可是有什麽指教啊？”
　　“指教可不敢，我只問妳，來大夫，唐治，是妳派去我大理寺的？”
　　“嗨！原來是為了這事兒啊，來某正糾結著，想著要怎麽去跟來公妳說呢。”
　　來濟塵嘆了口氣，在旁邊坐了下來：“人家說是我的屬官，可卻是堂堂的汝陽郡王，我派去？我派去哪兒呀，我支使得動人家嗎？”
　　來濟塵左右看看，就像屋裏有賊似的，然後壓低聲音，攏著嘴巴，道：“索公垂詢，來某不敢不說實話。
　　讓汝陽王來我禦史臺觀政的，是陛下！讓汝陽王去大理寺協查玉腰奴壹案的，呵呵……”
　　來濟塵給自己斟了杯茶，端在手中，輕輕嘆了口氣，壹副風箱裏的老鼠似的受氣包模樣。
　　索立言神色壹動，急促地道：“是陛下指定的？”
　　來濟塵嘆了口氣，欲言又止，於是，又嘆了口氣。
　　索立言猛地心中壹沈，急忙端起杯，輕輕呷了口茶，以掩飾心中的驚惶。
　　陛下差遣汝陽王去我大理寺查案？
　　這是什麽意思？
　　難道，陛下已經對我有什麽不滿？
　　還是說，近來我與梁王走動密切，引起了陛下的忌憚？
　　索立言急急反思著自己近來的舉動，想著有什麽會讓女帝對他不滿的地方，壹時間並無頭緒，因此反而更加的緊張。
　　來濟塵悄悄乜視了他壹眼，嘆氣道：“索公，妳我本是至交，有什麽事，來某也願意與索公開誠布公。
　　妳我都是靠為朝廷鏟除異已而上位的。現如今，陛下的心思，已經轉向尋覓妥當的子嗣後人。
　　可是，妳我這些年來，得罪了不少人吶，以前憚於妳我的權勢，他們不敢有所動作，現在卻未必了。
　　就說這壹次，玉腰奴壹案，聖上是什麽想法，索公妳摸清了麽？我擔心……，汝陽王去審此案，其實正中我的下懷，我正想通過他，摸清聖上的想法。”
　　來濟塵放下茶杯，憂心忡忡地看向索立言，嘆氣道：“哎，索公啊，我總覺得，如今時局，對我們是很不利的。妳看，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呢？”
　　索立言當然不會愚蠢到完全相信來濟塵的話。
　　但來濟塵的話妙就妙在七分真，三分假。
　　其實，女帝的態度，他也早就感覺到了。
　　否則，他原本走的是孤臣路線，現在又何必與梁王親近？
　　他們這些人也要尋找出路的呀。
　　他不是不知道若有些什麽小動作，會被玄鳥衛這些無孔不入的耳目所發現，可是，他不能不有所動作。
　　若是壹切等到塵埃落定，對他來說，就晚了。
　　只是，陛下想做到什麽程度呢，我要如何應對，才能平穩過關？
　　來濟塵道：“索公，索公？”
　　索立言醒過神兒來，淡淡壹笑，道：“來公，妳想多了，我等只要忠心耿耿，勤於國事，沒有私心，便無人可動，何必自尋煩惱呢。”
　　他站起身來，對來濟塵道：“既然是聖上的意思，那就算了。我勸妳，不必妄揣上意，安分地做好自己的差使，也就是了。”
　　來濟塵道：“來某是個沒主意的，反正，跟著妳索公走，那就沒錯的。那，我就壹切以索公為楷模，索公說不必胡思亂想，來某就安心做事。”
　　索立言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壹聲。
　　這來濟塵口蜜腹劍，他早有領教了。否則也不會讓來濟塵後來居上，威脅到他的地位。
　　所以，來濟塵的屁話，他就只當是個屁罷了。
　　“既然是聖上的意思，那索某倒是來的莽撞了，失禮之處，還請來公海涵，告辭了。”
　　索立言說罷，舉步便往外走，來濟塵連忙殷勤地恭送了出去。
　　那態度，真是壹點也沒得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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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唐治不能讓賀蘭崇敏對許諾用大刑，但是這個案子要如何入手，從什麽角度著手，他也沒有想好，便只能用個“拖字訣”。
　　因此，他才“胡攪蠻纏”，跟賀蘭崇敏東拉西扯拖延時間。
　　兩個人打了壹上午的嘴炮，吵到中午，口幹舌燥，肚子也餓了，方才各自休兵罷戰。
　　賀蘭崇敏氣咻咻地道：“把人犯押回天牢，本官明日再審！”
　　唐治馬上跟了壹句：“這是陛下關註的大案，妳們可壹定要把人犯看好了，若是有什麽閃失，妳們就是有九個腦袋，也不夠砍的。”
　　獄官如吃黃連，苦著臉兒答應壹聲，將看了壹上午戲的許諾給押了下去。
　　賀蘭嬈嬈冷笑壹聲，拂袖道：“退堂！”
　　說完，領著他的人呼啦啦地就退了出去，大堂上壹時間就只剩下了唐治和他帶來的那班人。
　　那位司直官賠笑上前，讒媚地道：“唐侍禦辛苦，下官在‘壹蟬居’訂兩桌席面……”
　　“不必了，本官還有事！”
　　唐治沒給他好臉色，看來，他對來濟塵帶出來的這班人，就根本不必心存幻想。
　　關鍵時刻，這些人壹個能打的都沒有。
　　要不是他臉皮厚，東拉西扯的扭轉了局面。就沖賀蘭崇敏壹聲大喝，他們便舍下自己，乖乖退到公堂之外的舉動，今兒就能讓他顏面掃地。
　　今天，他可以用胡攪蠻纏拖延時間，明日顯然不能繼續如此了。就算賀蘭崇敏沒有應對之法，上面也不可能由著他沒完沒了地胡鬧下去。
　　他必須得盡快拿定主意，確立審判的方向和想要達成的目的，才能把這個案子給處理妥當了。
　　所以，他丟下壹臉訕然的禦史臺眾屬吏，帶著羅克敵出了大理寺。
　　唐治翻身上馬，對羅克敵道：“小羅，妳不必跟著我了，馬上去城外軍營壹趟，把徐伯夷、郭緒之、袁成舉、唐大寬、段小黑、李伯樂給我叫到府裏去，晚上我要與他們吃酒。”
　　羅克敵只聽吩咐，從來不多問什麽，幹脆地答應壹聲，便撥馬向城門方向馳去。
　　唐治卻是縱馬輕馳，來到長街盡頭，臨近洛水的壹處茶店。
　　“草木人間”的夥計迎了上來，笑吟吟地道：“客官想買什麽茶？”
　　唐治微笑道：“我不買茶，只是想請妳們大掌櫃的吃酒，可否請她前來壹見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