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2章 玉腰，棘手之罪

　　唐治在那令人驚艷的新娘子從發髻上拔出玉釵的時候，就已壹拍幾案，離席而去，淩空彈射向臺上。
　　他已發覺不妙了。
　　但，還是晚了壹步。
　　待唐治雙足落在臺上，那“玉腰奴”已拔出染著血絲的玉釵，手腕霍然壹翻，唐治立即站住了。
　　這姑娘不會武，雖然她動作幹凈利落，但那只是因為她的心誌異常堅定，幾乎不為外物所動，並不是因為她習武養成的矯健身手。
　　可唐治必須得站住，因為，那姑娘壹反手，玉釵的尖兒不是對準了他，而是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。
　　她只要壹用力，那天鵝般的秀項，就得被這鋒利的玉釵刺個對穿。
　　壹只手握緊玉釵擡起，婚裳貼合了她的身體，隱隱現出了優美的腰肢曲線。
　　裊裊之媚，可殺人也！
　　而這位姑娘，真的殺人了，就在剛剛。
　　“玉腰奴”沒有看唐治，而是將玉釵抵緊在自己的咽喉處。
　　望著嘩然大駭的眾賓客，玉腰奴朗聲說道：“吾，姑蘇許諾！十二年前，鷹揚郎將姬軍延、旅帥姬逸軒父子，前往震澤湖剿滅水匪湖賊，殺良冒功，屠我全家三十七口！唯我壹人，身中壹劍而僥幸不死！”
　　許諾聲音朗朗，在整個大堂中傳揚：“許家無辜受此滅亡慘禍，姬氏父子反升官發財，坐享富貴！
　　大周無日月，神州無青天！血海深仇，唯求自報！
　　吾雖女兒之身，此不共戴天之仇，壹日不敢或忘！十二年來隱忍等候，今日終於殺死仇人父子！吾雖殺人，誰敢言吾有罪！”
　　說罷，許諾把手中玉釵狠狠往臺上壹摔，“啪”地壹聲摔得粉碎。
　　許諾昂然而立，睥睨四顧。
　　眾賓客怔忡而立，壹時間竟鴉雀無聲。
　　……
　　賀蘭崇敏自從到了大理寺做評事，當了刑廳法官，卻根本不學律法。
　　每日當值，只管到同僚簽押房四處走動，結交朋友。
　　他的誌向大的很，可不在做壹個傑出的法官。
　　多多結交朋友，擴大自己的人脈，將來父親更上層樓時，他這個不是嫡子的兒子，才有機會和兩位兄長壹較高下，這點心機，他還是有的。
　　不過，這壹日，壹樁案子移交到了大理寺。
　　因為事涉朝廷官員，而朝廷百官的案子，由大理寺直接過問，不用經地方州縣司法，也不必經刑部裁斷。
　　但是，對於這個案子，除了賀蘭崇敏，其他九大評事俱覺棘手，於是紛紛打起了太極推手。
　　妳推我，我推妳，個個推說自己手頭案件繁多，實在太忙，抽不出空兒來審理這樁急案。
　　恰好賀蘭崇敏無所事事，忙著四處結交朋友，於是，幾位正湊在壹起琢磨此案難辦的評事官，壹瞧賀蘭崇敏笑吟吟地走過來，頓時對了個眼色，馬上有了默契。
　　“幾位評事好啊，今兒怎麽這麽閑，湊在壹塊兒聊天呢？”
　　賀蘭崇敏笑吟吟地打著招呼。
　　壹位評事苦笑道：“賀蘭評事說笑了，我等公務繁忙，哪有閑暇聊天？這不是，手頭的案牘永遠都沒有清空的時候，忽然間，又來了壹樁急案，我們全都騰不出手兒……”
　　另壹位評事眼睛壹亮，道：“賀蘭評事來咱們大理寺，也快兩個月了。要不，這樁案子，妳給處理壹下？”
　　賀蘭崇敏哪有閑心理會那些殺人、索賄、貪瀆什麽的案件，那些密密麻麻的卷宗，他看壹眼就頭大如鬥。
　　賀蘭崇敏推辭道：“本官於律法壹道，了解的還不夠透徹，壹時之間，怕還不好獨自處理壹樁案子吧？”
　　壹位評事便嘆息道：“其實這案子，壹點也不復雜，只不過，事涉領軍衛壹位錄事參軍，而那犯人，又是思恭坊三大行首之壹的‘玉腰奴’，艷名揚於洛邑，她的案子，萬眾矚目，又不能拖延……”
　　賀蘭崇敏的耳朵頓時動了動。
　　其他的他全聽冒了，不過，“思恭坊”三大行首之壹，“玉腰奴”，艷名揚於洛邑，這些詞兒他可都聽進去了。
　　西都有平康坊，算是西京最大的煙花柳巷聚集地。
　　而東都洛邑則有思恭坊，是東都最具盛名的銷金窟。
　　能在這兒稱行首，那姿色豈能差了？
　　況且，“玉腰奴”這個名字，壹聽就叫人想入非非的。
　　賀蘭崇敏早就聽說過她，只不過，壹聽說此女賣藝不賣身，而且名氣太大，這就形成了壹層保護色，不好用強，便懶得光顧她的生意。
　　怎麽著，這“玉腰奴”竟然犯了事？
　　賀蘭崇敏頓時來了興趣，道：“竟有此事？這‘玉腰奴’犯了什麽罪？”
　　馬上就有壹位評事把“玉腰奴”毒殺前駙馬都尉姬軍延、又刺殺領軍衛錄事參軍姬逸軒的事兒說了壹遍。
　　賀蘭崇敏壹聽，當場殺人，人證物證齊全，這案子都不用審了啊，直接依律判就行了。至於怎麽判，交給書辦翻翻律條不就行了？
　　最主要的是，思恭坊三大行首之壹，而且還是個清倌人的玉腰奴，現在是個死囚犯啊！
　　那，還不是由著他為所欲為？
　　賀蘭崇敏馬上道：“各位評事既然公務如此繁忙，本官也不好袖手。既然如此，那麽這樁案子，就交給我吧。”
　　幾個評事官本來就是在這兒互相推諉呢，畢竟廷尉大人已經發話了，要從快處理，以正視聽。
　　可是誰也不想管，他們正在這兒妳推我讓，卷宗就擺在桌上呢。
　　幾位評事大喜，連忙把卷宗往賀蘭崇敏案前壹推，道：“還是賀蘭評事仗義，那麽此事，就拜托閣下了。”
　　幾個人打著哈哈，客客氣氣道謝幾句，然後推說自己公務正忙，轉身就走。
　　賀蘭崇敏壹把抄起卷宗，也是興沖沖地立即趕向了自己的簽押房。
　　雙方走的都挺快，都怕對方後悔。
　　有人扛雷了，幾個方才還推諉的急皮酸臉的評事官馬上就變成了好朋友，逃得遠了些後，便停下來互相道賀。
　　“劉評事，這燙手山芋，終於有人接手了，幸甚，幸甚！”
　　“可不，嘿嘿，鷹揚郎將姬軍延、旅帥姬逸軒父子殺良冒功，屠人全家三十七口。這可是那孝女當眾說的，現在已經傳遍神都了。
　　姬氏父子只殺了許氏壹家麽？殺良冒功的，只有姬氏父子麽？這可是十二年前的事啊，如今竊居軍中要職的將領們，還有誰牽扯其中啊？
　　這裏邊讓人頭疼的麻煩事兒多著呢，也就賀蘭評事……神勇，敢於擔此重任。”
　　“哈哈，人家有梁王撐腰嘛，咱們可比不了。”
　　“咳咳，那玉腰奴可是當眾說過，大周無日月，神州無青天。咱們陛下自創的名字裏頭，可是正好有日月兩字……
　　嘿！這事兒，已經上達天聽了，也就賀蘭評事吧，咱們還真撐不住。”
　　“姬駙馬是駙馬黨的人，姬逸軒，又是軍中將領，爭嫡的幾方，可都擦亮了眼睛，想著從中做點文章呢，這個漩渦太大，誰不怕沖進去被攪個粉身碎骨啊！哈哈……”
　　“我發現，賀蘭評事來咱們大理寺，這是咱們幾人的幸事呢。”
　　“是啊是啊，當浮壹大白，咱們要不要壹起去小酌幾杯？”
　　“正當值呢，不妥當吧？”
　　“誒，手頭那些案子也不著急，怎也不差這壹時半晌兒的，走走走，今兒我作東，咱們去慶祝壹下！”
　　幾位評事官興高采烈地走了。
　　賀蘭崇敏興高采烈地回了自己的簽押房，馬上吩咐，把女犯玉腰奴給提來，他要親審。
　　賀蘭崇敏判院的主簿、錄事、司直、司務、書辦，壹聽賀蘭評事攬下了如今在神都洛邑傳得沸沸揚揚的“玉腰奴血親復仇案”，不禁都用看二傻子的眼神兒看著他。
　　賀蘭崇敏的虛榮心頓時得到了滿足，他們這麽崇拜地看著我，難道是佩服我從未接觸過律法，才兩個月就敢承辦案件了？
　　賀蘭崇敏威嚴地揮了揮手，道：“去，馬上把玉腰奴提來，本官要親自訊問！”
　　書辦有心提醒，想了想，還是難得糊塗吧。
　　於是，書務便擬了提票，司務蓋了印鈐，著人前往天牢，去提女犯玉腰奴。
　　賀蘭崇敏便美滋滋地提前坐在公案後面暢想，還沒試過在這公堂上……
　　或者大牢裏……
　　思恭坊三大美人兒之壹，嬌滴滴的，壹定很刺激吧？
　　……
　　唐治卻是提前於昨日，就跟來濟塵告了半天假，因為他今兒要進宮請安。
　　跟老太太處好關系這事兒，唐治壹直沒忘。
　　感情都是處出來的，光靠血緣，靠不過。
　　他跟兩位兄長還有小妹為何感情如此深厚？
　　因為他們同在蟬鳴寺囚居了十年之久。
　　就算他是後來的，但他不但繼承了前人的記憶，而且接著與這三人，也共處了五年，自然有著深厚的感情。
　　女帝心懷天下，親情感情本就淡漠，這是老了，才開始逐漸註重親情，換做以前……
　　所以，既然女帝特許他出入宮闈不禁，必須得時不時進宮，陪老太太聊聊天兒啊。
　　不僅如此，唐治還準備了小禮物，沒多貴，就算貴老太太也看不上，最重要的是壹份心意。
　　除了禮物，還有今日打算跟老太太聊些什麽的話題，他也準備好了。
　　挑些老太太感興趣，但又沒機會接觸的事兒跟她聊壹聊，老太太高興，這祖孫感情，也就厚實了壹分。
　　前幾日玉腰奴血親復仇案，他就在現場。
　　不過這案子不歸他禦史臺管，雖然聽那許諾所言，若隱情屬實，她殺人雖國法難容，但情有可原。
　　可是唐治也只能表示同情，他又不是普度眾生的活菩薩，沒有通天的法力，這事兒輪不到他去管，也管不了。
　　況且，這看似簡單明了的壹樁公案，裏邊不知藏了多少的齷齪。
　　他雖是壹位郡王，但是整個冀王府壹脈，現在在神都也是勢力最弱的壹方。
　　人家魏王、梁王、令月公主、十七公主等，在朝中有多少黨羽？
　　他爹有什麽？他又有什麽？
　　可是，他沒想到令月公主此時就在宮裏，而且和女皇帝正談著“玉腰奴血親復仇案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