討逆(長安之上)

迪巴拉爵士

歷史軍事

元州地處大唐西南。西南多山,在大唐人的口中,這裏便是窮山惡水。若非這裏與南周國接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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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百五十五章 茍日的世道

討逆(長安之上) by 迪巴拉爵士

2023-9-4 22:25

  長安的風吹不到北疆。
  就在長安衛王有了個健康兒子的時候,楊玄也開始在北疆各處巡查。
  “今年的重點是抗旱!”
  看到地方官員弄了個大規模的迎接儀式,北疆之主面色鐵青,雖說沒呵斥,但誰都知曉,這位怒了。
  “沒事兒做?”
  楊玄看著那些來迎的官吏,“沒事做了都去地裏,去挖溝,去打井!”
  壹群官吏被他驅趕的團團轉,他自己卻去了鄉下。
  “老丈,這莊稼妳看看,可會欠收?”
  壹身便衣的楊玄站在田埂上,請教壹個老農。
  老農瞇眼看著,“雖說幹了壹陣子,不過後來水也來得快,老夫看啊!今年這收成,差不了!”
  好!
  楊玄心中壹松。
  老農幹咳壹聲,吐了壹口痰,“這沒有副使的英明,哪來如今的好收成……”
  被麾下拍馬屁楊玄不以為意,但被壹個老農贊美,他卻有些難為情。
  老農卻誤以為他是不以為然,就扳著手指頭給他說道;“那年北方旱災,還沒今年的厲害,可老夫家中卻減收四成。
  那壹年十裏八村的餓死了百余人。如今妳再去問問那些人,誰不誇副使好?”
  這是由衷的贊美。
  楊玄笑著說了幾句話,隨即走了。
  到了大道上,韓紀笑道:“郎君看著有些不自在。”
  “官員的馬屁我覺得尋常,甚至是警覺,可百姓的贊美,讓卻我如飲美酒,微醺。
  想告戒自己要警惕,莫要自大,可卻沒察覺到什麽自大的情緒,唯有壹種……付出之後得到回報的愉悅。
  就像是妳辛苦攀登壹座高山,當到了山頂時,壹覽群山小的那種感覺。
  疲憊,但精神上卻極度愉悅。”
  噠噠噠!
  數騎從後面追了上來。
  “副使,急報。”
  楊玄接過文書,打開看了看,擡頭,“北方旱情嚴重,已經出現了流民!”
  韓紀雙眸壹亮,“機會!”
  妳就不能掩飾壹下自己想造反的心思……楊玄幹咳壹聲,“儀態。”
  隨即,楊玄帶著人回到了桃縣。
  “第壹件事,行文各地,迎來送往此等事以後不要搞。還搞這壹套的,就地免職。”
  姜鶴兒記下了。
  到了節度使府大門外,楊玄看到了赫連燕。
  “寧興那邊的消息。”
  “妳說。”
  二人壹起進去。
  “皇帝與林雅之間的爭鬥停了。”
  “都等著看看這波旱情對北疆的影響呢!”楊玄說道:“若是損失慘重,想來赫連春會毫不猶豫的起大軍,林雅也會暫且擱置前嫌,先聯手滅了北疆再說。”
  “都是肉,爛在鍋裏也是自家的。”赫連燕知曉北遼的這種心態。
  “咱們這邊就沒這等想法。”楊玄想到了偽帝。
  “那……可要把消息放出去?”
  “不必。”楊玄止步回身,“依舊嚴查北遼密諜,各處也要提高警覺,封鎖旱情的消息。
  我倒要看看,赫連春和林雅知曉了北疆的真實情況後,積蓄許久的矛盾壹下迸發,會弄出什麽動靜來。”
  郎君,蔫壞!
  赫連燕去安排,楊玄進了大堂。
  劉擎見到他,“第壹批流民來了,被攔截。”
  “從采買糧食,到走私糧食,到破建水城奪取糧食,再到發動整個北疆抗旱,為的是什麽?”
  楊玄坐下,目光炯炯,“為的便是這壹刻。”
  宋震喝了壹口茶水,“北疆地廣人稀,雖說今年開荒不少,可依舊有大片的好地撂荒在那。這些流民壹到,便是助力啊!”
  劉擎撫須,眸色深沈,“宋公還少算了壹事。北方大旱,朝中置之不理,流民遍地,也無人管束,最終,承受這壹切的還是我北疆,還是子泰。”
  韓紀幹咳壹聲,“可見長安昏聵,郎君英明。”
  宋震看了劉擎壹眼,劉擎說道:“是啊!長安,昏聵!”
  “讓他們放開口子,不,我親自去壹趟。”
  還沒來得及回家,楊玄又得出發了。
  “馬上調集糧食,住所也得準備好,另外,醫者藥材都要備好。諸位,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。”
  北疆需要人口補充,此次旱情便是天賜良機。
  對於關中來說,人口是負擔,但對於北疆來說,人口卻是戰略利器。
  但,楊玄突然想到了卷軸裏看到的視頻。
  天災,往往伴隨著人禍。
  官府置之不理,百姓沒辦法,只能逃荒。
  這壹路,吃光了糧食,吃光了樹皮草根,吃慣了能吃的壹切。沒辦法,只能去吃土……
  那些觀音土吃了不消化,活活脹死。
  最後餓綠眼了,交換彼此的孩子……易子相食。
  他止步回身,“要告知官員們,都是大唐百姓,能多救壹個便是壹個。在天災之前,沒有北疆南疆之分!”
  宋震起身,鄭重行禮,“領命!”
  楊玄出了節度使府,想了想,“回趟家。”
  他腳步匆匆的回到家中。
  “阿耶!”
  阿梁帶著豹子和狗子滾滾而來。
  身後,鄭五娘小心的護持著。
  “阿梁在家乖乖的。”
  楊玄抱起兒子,隨即尋到了周寧。
  “流民來了,我得去看看。家中有多余的糧食,都捐出去。”
  “我知曉。”周寧的孕肚還不明顯,但楊玄還是叮囑道:“這些事交給他們去辦,還有,註意劍客,小心被它撞到了。”
  “知道了,花紅,趕緊準備衣裳和幹糧。”
  楊玄帶著包袱,阿梁跌跌撞撞的送他。
  “阿耶!”
  看著站在門檻後面的兒子,楊玄第壹次湧起了英雄氣短,兒女情長的感慨,揮手:“阿耶過幾日就回來。”
  “阿耶!”
  阿梁眼中含淚,嗚咽著。
  看著父親遠去,他久久不舍回去。
  “汪汪汪!”
  富貴在他的腳邊打轉,不住的搖尾巴。
  劍客看著有些不耐煩的模樣,緩緩踱步,突然沖向了邊上的大樹。
  阿梁不禁仰頭看去。
  阿梁閃電般的沖了上去。
  “艹!”
  枝葉茂密的地方傳來了叫罵聲,接著壹個身影閃動,從樹上落了下來。
  是布控的虬龍衛。
  劍客從樹上追了下來,虬龍衛想動手,可看看小主子,只能轉身遁逃。
  劍客回來,蹲在阿梁的身前,擡頭,冷漠的眼眸中多了些溫度。
  尾巴!
  就像是富貴般的搖擺了幾下。
  妳,歡喜嗎?
  阿梁覺得頭頂上有陰影,仰頭,就看到了母親。
  “阿耶去做正事,為了百姓奔忙,阿梁長大了,也像阿耶般的,可好?”周寧柔聲道。
  阿梁沒聽懂,但依舊點頭。
  “好!”
  ……
  鄧州。
  上次兵逼北疆被楊玄領軍逼退後,刺史羅持就病了,隨即上疏,說自己的身體不適北方的氣候,想換個地方為官。
  結果被打回來了。
  朝中當下沒人願意來北方為官。
  嚴格些來說,是沒官員願意來和北疆對峙。
  打又不能打,罵……妳敢罵,說不得楊玄真敢抽妳。
  那麽來幹啥?
  受氣?
  靠山也來了書信,讓他好生做事,戴罪立功。
  病裝不下去了,羅持只得出山重新理事。
  然後發現,只要不主動挑釁北疆,其實,在鄧州為官也不錯。
  默默積攢資歷吧!
  緩壹兩年就想辦法離開北方。
  羅持打定了主意。
  但計劃沒變化快。
  今年北方遭遇了旱情。
  “使君。”司馬馬磊回來了,滿頭大汗,焦頭爛額,“各處旱情都不輕,這太陽卻越發大了。百姓都等著官府賑災呢!”
  羅持苦笑,“老夫也想,可……上次集結大軍兵逼北疆,大軍吃了我鄧州儲藏的不少糧食,如今庫存的那些也只是杯水車薪。”
  “長安還是沒消息?”馬磊坐下來,有人送了茶水,他搖頭,“換了冷水來。”
  他扯開胸襟,煩躁的道:“下官去看了看,照這般下去,今年少說要減收三四成。收了賦稅,讓百姓去吃什麽?”
  羅持說道:“老夫已經令人快馬把奏疏送去長安,希望長安諸公,希望陛下能送了糧食來。”
  第二日,馬磊出城沒多久就回來了。
  “使君,流民來了。”
  羅持霍然變色,“不好!”
  馬磊壹邊擦汗,壹邊說道:“這些流民來了鄧州,咱們拿什麽養他們?沒了糧食,難道任由他們餓死?說句難聽的,真要餓死了那些流民,瘟疫壹發,鄧州也好不了!”
  大災之後有大疫,這是常識。
  羅持說道:“可能攔截?”
  馬磊搖頭,“各處都是口子,那些流民甚至是翻山越嶺而來,無法攔截。”
  羅持深吸壹口氣,“令人去催促長安!”
  他起身,“老夫去看看。”
  流民就聚集在城外,看著面黃肌瘦。
  “使君!”
  萬眾壹呼,羅持面色凝重。
  “使君,不能給,否則我鄧州減收,那些鄧州百姓靠什麽活?”身後,有官員咬牙切齒的道:“這些不是我鄧州百姓!”
  羅持眼皮子壹眨,“先給幾頓飯吃。”
  “使君!”
  這時壹隊人馬風塵仆仆的趕來。
  “使君,是去長安的使者。”
  羅持大喜,招手,信使策馬過來。
  “如何?糧食呢?”
  使者下馬,渾身壹軟,就跪下了。
  “長安說……地方自籌,若是出了岔子,嚴懲!”
  羅持身體搖晃,“地方自籌,地方哪有那麽多存糧?難道……陛下呢?”
  使者擡頭,“下官臨回來前,聽聞虢國夫人生辰,陛下賞賜百萬錢。虢國夫人在府前撒錢,長安人趨之若鶩,現場大亂,以至於互相踩踏,踩死兩人。”
  羅持捂額,“老夫想到了兩句詩。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。”
  馬磊低聲道:“使君,這是楊玄的詩。”
  別人念誦沒事兒,妳念,犯忌諱。
  傳到長安,皇帝會不會想著:羅持這是在譏諷朕不知百姓疾苦?
  羅持深吸壹口氣,“此事……”
  眾人都在看著他。
  鄧州糧倉還有糧食,但若是開倉救濟這些流民,鄧州百姓怎麽辦?
  壹個官員說道:“使君,鄧州各處也在示警,那些百姓已經沒糧食了。”
  羅持長嘆壹聲,“老夫有愧!”
  他捂著臉轉身。
  馬磊咬牙切齒的道:“都趕走!”
  壹隊軍士過去。
  “鄧州無糧,妳等自去!”
  流民們木然的看著鄧州那些軍士,壹個婦人突然喊道:“我們只求壹口飯。”
  “沒有!”
  軍士冷著臉。
  “給孩子壹口飯吧!”
  婦人嚎哭。
  “我們可以不吃。”
  軍士的眼中有不忍,但後面傳來了喊聲:“趕緊走!”
  壹隊隊軍士上前。
  長槍倒轉過來,必要時可以抽打。
  “沒有糧食,哪有妳等去哪!”
  “救救我等吧!”
  壹個老人跪下。
  烏壓壓壹片……數千人都跪了。
  背對流民的羅持捂額的手微微壹顫。
  “使君!”
  壹個官員不忍的道。
  羅持放下手,緩緩走進城門。
  “趕走!”
  數千流民哀求著,留著淚,只能壹步步離開。
  噠噠噠!
  壹隊騎兵突然出現,為首的喊道:
  “北疆軍來了。”
  頓時現場大亂,那些軍士轉身就往城裏跑,官吏們也是如此。
  反而流民們沒反應。
  “什麽?北疆軍來了?”
  羅持有些慌。
  “使君,來了十余騎。”
  羅持松了壹口氣,“這是信使。”
  十余騎來到了城外。
  為首的軍士說道:“這些流民,可去北疆!”
  好事啊!
  “北疆的糧食夠嗎?”
  壹個小吏質疑,接著被人踹了壹腳。
  “這些都是麻煩,走了才好。”
  軍士說道:“咱們的車隊會帶著糧食越境,接應他們去北疆。若是遭遇攻擊,副使說了!”
  小吏捂著屁股,發現軍士突然肅然。
  “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人若犯我,我必犯人!”
  軍士策馬到了流民那邊,喊道:“都走,去北疆,北疆給妳等準備了吃的。”
  “北疆有?”壹個老人不敢置信的問道。
  “有,車隊帶著糧食來了。”
  流民開始移動。
  “別擠!”軍士們在維持秩序。
  城頭,羅持已經看呆了。
  他隱隱覺得不對。
  “朝中不管流民,北疆管,那流民會感謝誰?”
  “北疆,楊玄!”馬磊說道:“開了個頭,後續會很麻煩。
  那些流民聞訊會趕去北疆。他們會吃空北疆,最終兩敗俱傷。
  說實話,下官以為哪怕是收買人心,楊玄此舉好歹也能活人無數,該誇贊。
  可若是把北疆也拖垮了,到時候……北方將會不寧。”
  羅持看著流民遠去,回身道:“老夫此刻只想離開北方,離的遠遠的。”
  ……
  當流民到達了鄧州和北疆交界的那條小河時,對岸已經做好了飯菜。
  飯菜的香氣飄了過來。
  “有飯吃了!”
  流民開始奔跑,誰都勸不住。
  楊玄就在側面。
  他滿臉笑容,韓紀也準備了壹番話。
  壹個老人沖到了裝著飯菜的木盆前,跪下喊道:“求求妳,老夫的孫兒快餓死了。”
  “只能喝粥,否則會肚破而死。”
  施粥的軍士給了他壹碗粥,老人小心翼翼的捧著過去。
  壹個婦人跌跌撞撞的抱著孩子過來,跪下,老人把粥送到她懷裏的孩子嘴邊。
  “娃!喝壹口吧!”
  孩子張開嘴,艱難的喝了壹口粥。
  壹個婦人被架著過來,兩個男子嚎哭,“她肚裏有孩子,求求妳們,給口飯吃吧!”
  “快扶著坐下。”
  “打碗粥給她。”
  “慢些喝!慢些喝!”
  “活了!活了!哈哈哈哈!”
  “三郎,三郎,妳喝壹口粥啊!三郎啊!我的兒!”
  那些流民貪婪的喝著粥,有人笑,有人嚎哭……
  韓紀看的唏噓,回頭。
  卻發現自己的主公潸然淚下。
  “這茍日的世道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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