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壹千四百壹十二章 永不缺席
討逆(長安之上) by 迪巴拉爵士
2023-9-4 22:27
初春時節,按理就算是出太陽,也該是有些冷。可今日的太陽卻格外的熾熱,曬的人心中空蕩蕩的,滿頭油汗。
賀尊伸手抹了壹把額頭上的汗水,覺得都是油。
前方,石忠唐神色惶然,拼命打馬逃竄。
賀尊回頭看了壹眼,潰兵正在慌不擇路的四處奔逃。
遠方能看到追兵的影子,以及無數刀光。
沒有人回頭,賀尊看到壹個文官期冀的看著石忠唐。
喊壹嗓子。
集結麾下。
隨後沿途阻截敵軍。
可石忠唐只是低頭打馬。
“大王!”
石忠唐充耳不聞。
“大王,召集人馬吧!”
文官追上去說道。
石忠唐回頭看了他壹眼,眼神蒼涼。
“在這等時候,人人只顧著逃命,他們會把本王都殺了!”
叛軍多是南疆異族,心中壓根就沒有什麽恩義可言。此刻誰敢阻攔他們逃竄,就算是神靈,他們也得砍幾刀。
魏明來了。
他看了石忠唐壹眼,眼神頗為復雜,“大王。”
石忠唐回頭,見是魏明,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,“出來就好,出來就好。”
“追兵來了。”
後面的潰兵狂呼著,混亂加劇。
“大王,去何處?”賀尊問道。
“山中……不。”石忠唐的眼中突然多了神彩,“去清河!”
……
在大軍開拔之後,留守大營的民夫們就有些忐忑不安。
馬老五是關中人,此次北疆軍招募民夫……是招募,不是征發,給的報酬不錯。馬老五家中的地早就被兼並了,壹家子就靠著打短工謀生。
故而壹看報酬不錯,馬老五就報名來了。
隨行的還有十五歲的陳河,這廝瘦小,本來負責篩選的軍士不想要他,可陳河卻眼眶壹紅,說自己餓了三日,再尋不到活計,估摸著活不了幾日就會成為餓殍。
軍士心壹軟,就把他放了進來。
馬老五站在大車邊上,翹首看著南方。
“究竟如何了?”
馬老五站不住了,來回轉圈。
“五哥!五哥!”
陳河瘦小的身軀在車隊中靈活的穿行著。
“咋樣?”馬老五問道。
陳河說道:“先前還隔壹陣子有斥候來查探,現在沒了。”
嘖!
馬老五嘬個牙花,“這是什麽征兆?”
陳河吸吸鼻子,坐在了大車上,“五哥,妳希望誰獲勝?”
“自然是北疆軍。”馬老五說道。
“可妳早些時候不是說最好是皇帝回來嗎?”
“那時咱們不是糊塗嗎?”
馬老五拍拍肚皮,“以前我被征發後,壹文錢沒有,吃的差,還吃不飽。進了北疆軍,嘖嘖!隔三差五還有肉,那肉的肥膘三指厚,壹口壹嘴油啊!能舍得給咱們民夫吃肉的秦王,定然是個好皇帝!”
“殿下還沒稱帝呢!”
“遲早的事!”馬老五篤定的道:“皇帝跑到了蜀地,若是殿下能擊敗石逆,還有誰能擋著殿下稱帝?”
“五哥,他們說關中好些人家想迎皇帝回來,不喜歡殿下。”
陳河有些黯然,“那些人家好生厲害。”
“娘的!皇帝若是回來,那咱們的日子就和以前差不離。哎!”馬老五雙手合十,“神靈在上,千萬要護佑殿下獲勝!”
前方突然傳來了嘈雜的聲音。
“萬勝!”
“萬勝!”
陳河猛地在大車上站起來,馬老五擡頭,“什麽樣?說,如何了?”
陳河伸手遮在眼前,身體突然壹僵,然後壹蹦三尺高,“五哥,勝了!勝了!”
“萬勝!”
他舉手高呼,腳下壹個踉蹌,幸而馬老五眼疾手快,壹把接住了他。
“勝了?”
“勝了!”
他們這批大車帶隊的小吏幾乎是腳不沾地的‘飛’了過來,臉上紅的就像是喝多了酒,招手喊道:“快,趕著空車去前面,還有,帶著鋤頭和鏟子。”
馬老五只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,滿腦子都是勝了的這個念頭,下意識的問道:“要鋤頭和鏟子作甚?”
軍中有規矩,不該問的不問。
上面的安排妳照做就是了,打聽詢問犯忌諱。
馬老五狂喜之下忘記了這個規矩,小吏狂喜之下也忘記了呵斥他,“只管去,只管去。”
馬老五和陳河扛著鋤頭,趕著空車,跟著大隊前行。
當看到沙場時,馬老五的腳都軟了。
“天神,那麽多屍骸啊!”
目之所及,都是人馬屍骸,有的地方堆積的頗高。走近些後,能看到地面上有紅色的痕跡,就像是雨水流淌過後的模樣。
馬老五幹嘔了壹下,陳河卻異常興奮,指著壹具屍骸說道:“五哥,妳看!”
那是壹具叛軍屍骸,屍骸的的右臂從肩頭那裏被齊齊斬斷,五官扭曲著,看著就像是壹尊木雕塑像。
“這便是叛軍嗎?”
傳聞中,叛軍都是兇神惡煞的,官兵壓根就不是對手,就別提百姓了。故而叛軍北上以來,官兵潰敗後,百姓壓根就不敢反抗。
馬老五伸手去觸摸,剛碰到了屍骸的臉頰,閃電般的縮了回來。
他回回神,再度摸了壹下,又摸了壹下。
啪!
他抽了屍骸壹巴掌,興奮的道:“他們也是人,不用怕,不用怕!”
當恐懼消失後,剩下的就是自信。
“我要從軍!”馬老五對陳河說道。
“我也去!”
民夫中此起彼伏的在喊。
“我要從軍!”
曹穎在長安招兵時,應征者寥寥,最終靠著為奴隸脫籍才弄來了數萬丁壯。
而此刻,隨軍的數萬民夫像是搶奪什麽寶貝般的,爭先恐後的去向那些小吏和軍士報名。
“小人要從軍!”
“小人願為殿下效力!”
寧雅韻和郭雲海並肩站在遠處,看到這壹幕,郭雲海微笑道:“寧掌教以為如何?”
“人心孝順。”寧雅韻簡潔的道。
“是啊!記得殿下說過,大勢如潮,如今,這大潮啊!卷起來了。”
寧雅韻看著他,“郭掌教頗為興奮?”
“石逆壹敗,殿下的根基已成。放眼四顧,再無人能阻攔殿下的大軍。水漲船高,妳我兩家跟隨殿下壹路征伐,此後當大興!”
郭雲海滿面紅光,“當初師父去之前曾說,若是老夫能將雲山帶到大遼方外前三的位置,他在地底下也能笑醒了。如今,大遼沒了,雲山……”
他看著寧雅韻,老帥鍋微笑著。
“雲山,天下第二!”
包冬在後面險些笑出鼻涕來。
“玄學從不爭什麽座次。”寧雅韻的面色也有些紅潤。
“可寧掌教看著也頗為興奮啊!”郭雲海微笑著給了寧雅韻壹刺。
“老夫興奮的是,見證了壹個時刻。”
“什麽時刻?”
“妳可見過數百年王朝沒落後,能再度興起的嗎?”
“並無!”
“今日,妳我都見證到了。”
寧雅韻指著被文武官員簇擁著走來的秦王,“而他,便是中興之主!”
“見過殿下!”
民夫們用熱烈的目光看著秦王。
“這是鬧什麽?”秦王問道。
壹個將領上前稟告,“殿下,這些民夫想從軍。”
秦王壹怔,不禁感慨萬千,微微搖頭,“告知他們,想從軍,且等回去後自行投效。”
那些民夫遺憾萬分。
他們扛著鋤頭,杵著鏟子,都在等著秦王吩咐。
整個沙場都安靜了下來。
“這裏,就是黃州!”
黃州城就在距離此處不到六裏地的地方。
小跑壹陣子就能看到黃州城。
“大乾十五年,叛軍北上,黃州城軍民誓死抵抗,但寡不敵眾。城破後,叛軍喪心病狂的屠滅了城中軍民。”
秦王微微低頭,等了壹瞬後,繼續說道:“得知消息後,孤怒不可遏。可孤也在反思,是什麽讓叛軍有膽子屠城?”
他看著眾人,“孤想了許久,才想明白。是大唐衰弱了,衰弱到了叛軍以為大唐無法報復他們的地步。”
能讓妳的鄰居肆無忌憚的欺淩妳,唯壹壹個理由就是:鄰居覺著妳家永遠都站不起來了。
“孤當時發誓,要為這壹切討個公道。可此刻站在這裏,孤多了個念頭。”
秦王指著那些屍骸,“壹味對異族懷柔,只會令他們輕視大唐,只會讓他們覺著大唐軟弱可欺。
大唐該如何對待異族?
朋友來了有美酒,賊人來了有刀槍。
今日,孤令妳等在此築京觀。大唐不滅,這座京觀不倒!
孤要用這座京觀來警示那些心懷叵測的異族人,報復興許會遲到。
但,永不缺席!”
……
“萬勝!”
馬老五聽的熱血賁張,情不自禁的跟著眾人振臂高呼。
京觀在不斷升高。
屍骸還在源源不斷的運來。
是夜,周圍點著火把,民夫們輪班勞作。
秦王卻早早就安歇了。
這壹戰他看似平靜,可卻費勁了心力。
此刻壹倒下,他便睡的人事不省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又夢到了孝敬皇帝。
大殿上高坐著壹男壹女,孝敬皇帝在下面行禮。
上面的男子淡淡的道:“我兒辛苦。”
“孩兒不敢言苦。”
男子嘆息,“可妳卻莽撞了些。妳可知軍中如今在鼓噪?”
女子說道:“這長安,這關中都是靠著諸衛守護,妳卻壹朝得罪了他們。”
孝敬皇帝愕然,“阿耶,阿娘,可那些弊端不除,諸衛會漸漸糜爛呀!”
“妳不懂!”
男子擺擺手,“去吧!”
“阿耶!阿耶!”
畫面壹轉,孝敬皇帝出現在了李玄的身前。
“子泰。”
“阿耶!”
李玄孺慕的看著他。
“我兒,南方有烽煙,我兒當蕩平那些賊子。”
“好!”
李玄用力點頭。
孝敬皇帝微笑道:“記得為父的這壹切。”
李玄眼前閃過無數畫面,有和睦,有紛爭,有不見血的廝殺,有爾虞我詐,有無恥,有悲痛……
他突然覺得心痛,仿佛有人用刀子插入了自己的心口,還用力攪動了幾下。
這便是痛徹心扉嗎?
“記住!”孝敬皇帝再次說道。
“好!”李玄用力點頭。
“我兒大捷,為父很是歡喜。”孝敬皇帝伸出手,準備撫摸他的臉頰。
“萬歲!”
外面壹陣歡呼,李玄猛地睜開眼睛。
他茫然伸手摸摸臉頰,仿佛還殘留著父親大手的溫暖。
“為何歡呼?”李玄問道。
他猛地搖頭,才發現外面竟然多了些光亮。
天色要亮了嗎?
這壹覺睡的好香。
姜鶴兒鉆了進來,壹手壓著頭發,壹手掀開簾子。見李玄醒來了,就說道:“殿下,京觀弄好了,好大啊!”
“是嗎?”
李玄起身,夢境在漸漸模糊。
記住。
記住什麽?
還有那壹對男女,多半便是自己的祖父和祖母,也就是宣德帝和武皇。
他走出了大帳。
壹出來就能看到大營外矗立著壹個龐大的東西。
無數屍骸堆積而成的京觀,周圍用土封著,看著就像是壹座巨大的土山。
文武官員們來了。
“殿下,京觀石準備好了。”韓紀說道。
李玄洗漱後,隨即到了京觀前。
大!
碩大無比!
李玄仰頭看了壹眼京觀。
“還差些意思!”
眾人:“……”
姜鶴兒遞上毛筆。
秦王接過,略壹思忖,落筆如飛。
——殺!